想评论王菲，只想说说张国荣是如何开演唱会的

魏糊芦

　王菲的演唱会“幻乐”被质疑全线崩盘，来自各界的争论声一直未停。但有意思的是，基本上不满的都是在家里看直播的，倒是在现场掏出真金白银看演出的，没有那么多怨言。
　　其实像王菲这个咖位的艺人开演唱会，只此一场，又是这么高端的价格，摆明了是给粉丝开的。去看的人，都是为了情怀买单，或许够不够完美并不那么重要。
　　我不想评论王菲的演出是否成功，我只是能理解粉丝们的心态，如果我的偶像还在世，还能开一场演唱会，天涯海角砸锅卖铁我也会去的，唱成什么样我都接受，毫无怨言。
　　然而幸与不幸，他从不会那样对待自己的观众，他也再不能够在人间开唱。
　　我说的就是他，张国荣。
　　出道之初，他被誉称为“香江动感偶像”，乐感和舞蹈的节奏感都非常好，再经过人后的苦练，台风十分青春活波，令人耳目一新。


　开始他只是作为歌手在台前表演，唱着别人为自己写的歌，后来他会参加到作曲、编舞、舞台设计、艺术总监等幕后工作中，不断追求和探索着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
　　他一生之中在世界各地共开过三百多场演唱会，时间纵横25年，从1985年的第一次10场演唱会，一直到2000最后的19场“热·情”演唱会。每一场演唱会他都倾注全力，每件衣服，每首歌，每段舞蹈，每个打光，都要精益求精，反复演练，绝少失手。
　　在他看来，演唱会的重点不仅在“唱”，还在于“演”，“如果要听歌在家里听就可以了，到现场就是要看表演啊。”每首歌，他都会想象出一个故事，然后在歌声中将人物的情感糅合进去，所以他的歌不是简单的唱出来，而是歌唱与表演双重的享受。
　　舞台上，他一低头，一蹙眉，一旋身，一挥手，就会将观众带入他所营造的那个世界。
　　香港的红磡体育场，是他开办演唱会最多的地方。红磡是四方台，为了让所有的观众都能看到他，每一场演唱会他都会跑遍所有的角落，走下台和观众握手。他希望自己站出来，就是演出的保证，“你们来看我，我一定要让你们看见最TOP最正的张国荣给你们”，每次唱满三个小时，连蹦带跳，绝不欺场。
　　几个小时的且歌且舞，极度耗费体力，但他从未因此而影响到歌声的质量，即使身处在观众深处，被无数人握手、拉扯、拥抱，声线依然丝毫不乱。


　他对自己要求很高，每次演唱会之前，他都会有意识的健身，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还会吃一段时间的燕窝，保养皮肤。2000年那场颠覆性的“热·情”演唱会上，他请国际时装大师高缇耶为自己量身定制了演唱会的整套服装，为了在短时间内塑造出完美的身材，他每天做三百个俯卧撑，不吃肥肉，控制食量。演唱会期间，每天都要花好几个小时去接驳长发，忍受着自己的头发大把脱落的痛苦。
　　有一次的演唱会，他把本应该是唱半首的歌唱了整首，舞蹈演员临时调整，舞步因此有点乱。他发现是自己的错误后，组织全体工作人员开了个会，向大家道歉，“因为他自己失误的缘故，令到整个团队不能完美表现，是他的错……大家都呆了，从没见过一个明星会这么做的。”
　　对舞台上的一切细节，他都力求最好，并不计代价。80年代，他去日本，带了某个牌子的女性胸罩回来，造型很别致，也很贵，每个要数千元，但他因为舞蹈演员穿上很漂亮，他很愿意再次飞去日本买。
　　他复出后的第一个演唱会就是跨越97演唱会，他希望在自己阔别舞台8年之后，呈献给观众的是一台华丽璀璨的演出，服装也要相应的闪亮。因为他要分身去阿根廷拍《春光乍泄》，筹备跨越97演唱会的工作被打乱，很多细节都不能像以往亲力亲为，所以他对服装并不是很满意，只是时间不够了，只能穿。
　　不过几场过后，他还是主动又加了穿出五套新款服装，其中最光彩夺目的就是后来在录影中看到的黑红间杂的羽毛大氅。在同一系列的演唱会上制作两个系列的服装，这种不惜代价、只求完美的举动，只有他做得出来。


　脱下大氅后的那件钻石西装，全身都镶满了施华洛世奇水晶，鞋子手套也全部镶钻，光是上衣已经价值十多万元。他还把自己几十万的古董椅也搬上舞台，他只求效果好，不在乎预算多少。就连舞蹈演员的衣物，也要与他和整个场景配套，绝不马虎和敷衍。
　　他敬畏自己的事业和观众，将其作为神圣的使命来执行，不曾亏待观众，也不曾看低自己。“站在舞台的灯光下把梦想带给人们，能做这样的事情的人是被神选中的。我觉得这是一种幸运，把它看做是神的使命，我要珍惜它。”
　　他家里专门有一个房间收藏着粉丝送给自己的礼物，大到玩偶，小到一张卡片，他都规规矩矩的收着。唱歌的时候有粉丝来送上海报，贴纸，他都一一收下，贴纸从衣服上滑落，他还要找机会再贴回去。
　　1988年演唱会，他在场边收观众的花，为了不影响演出，收下了，抱一会也只能放在场边。但他告诉观众：“结束之后我会统一做一个收花行动。”这不是客气，或者敷衍，他就是这么做的，演唱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又说了一遍，让工作人员把花都给他拿回去。在他心目中，那不是毫无生命的花朵，那是一颗颗观众的心。
　　上海“热·情”结束后，体育场的保安亲眼见证他把所拥有歌迷扔上台的鲜花和礼物都全部带走，当发现车里装不下后，他自己出钱，让保安帮着租了一辆车，把剩余的物品一件不剩的带回了酒店。深受感动的保安对歌迷说，“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明星。”
　　昆明的“热·情”演出，场地设置上舞台离观众非常远，无法近距离的接触观众，这让他觉得很对不起观众，发了很大很大的火。他无法控制这种事情的产生，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弥补，在演出的时候，他围着场地整整跑了一圈，让每一位观众都能看到他，直到再也跑不动的时候，跪在地上继续唱。
　　即使贵为天王巨星，除了对那些恶意的传媒摆出“我与你们势不两立”强硬态度，在舞台上，对着观众，他一点脾气和架子都没有。观众将他的手都握肿了，指甲在他手上挠出血痕，他也从不在意。


所谓艺人和粉丝之间，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有才华的人那么多，优秀出众的人那么多，我们为何独爱那一种，为什么偏偏要对这一个人穷追不舍，恋恋不忘？
　　定有某种不可说的解释吧，那发自内心深处的感动和默契，让我们选择了做他们的迷。
　　明星谁不爱名与利，台下的掌声，台上的荣光，都是一个人奋斗的原动力。但那时代的港星，不仅是他，还有梅艳芳、许冠杰、罗文，都有种厚道的精明，“你喜欢我，我定要交足货给你”，观众的掌声和爱戴都不是白来的，用什么留住？我的努力和尊重。
　　他一贯相信，明星就要有明星的姿态，自律、敬业、向上，恪守本分，兢兢业业做好每一场秀。商业社会，艺术也是商品，看得起自己的表现不是拿自己当神那样去供着，而是让每一个花了钱的人要得到值回票价的表演。
　　可能有人觉得这样取悦观众是戏子，职业低贱，其实不是，人家因何捧你？在我们古老传统的文化中，一切情感的认定和赏识，都是恩，都是情，都是义，捧着别人的恩、情、义，拿什么还回去？唯有一颗心。
　　他始终没有停下创作的脚步，在他最红的时候，还肯做一些危险的事情，去创造经典。
　　他生命后期的“热·情”演唱会一度争议极大，连他的音乐恩师黎小田都不理解他，黎小田认为，你张国荣只要老老实实穿个西装，扮靓仔在台上唱歌，观众就会买账，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但他有更高的追求，“我这个级数的艺人，要的是创先河的东西。”掌声固然重要，可艺术家的使命就是挖掘美、创造美、拓展美，艺术家不仅是要服从标准，艺术家是要创造标准。艺术家不仅仅需要建设，艺术家也需要去颠覆和破坏，让公众能够看到另外一种经典和启发。
　　艺术家的眼光不在今生，不在当代，需要跨越时间，传至未来，成为永恒的光，照耀在所有的时代。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已经不完全是在为观众和票房所表演了，他在探寻艺术更深的境界。现在我们再看他的演出，会发现，有一种没有时代痕迹的亲切感，那就是经典的魅力，那就是一个人超越时代，并融贯了自己个性的艺术风格引发了大家的共鸣。


　他去后，很多人在怀念他的同时，也会困惑于一个问题：像张国荣那样的人还会不会有了？
　　不会了，不仅因为不会再有那样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也不是因为他有天赋的才华，而是那时候的明星还不是产品，他们保有了自己的个性与特点，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当年张国荣只有经纪人，出行甚至连个助理都没有，除了早期受到公司的限制，后期唱什么歌，演什么电影，全都由自己决定。
　　现在的明星只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一出道路线就被确定好了，是小鲜肉还是萌妹子，是禁欲系大叔还是霸道女王，和谁挂CP，和谁炒绯闻，都有设计和安排。定下路线后，明星所有的表现都要按照自己的定位走，不是个性创造形象，而是形象决定个性。这种熟练的造星模板的背后，是我们越来越难以看到有真实自我的明星，他们台前演戏，台后依旧要演戏，戏中演，生活中还得演。
　　所谓特立独行往往只是一个假象，是包装的需要，他们沦为了赚钱的机器，是公司的产品，无力自主决定自己的前进路线。
　　偶尔有人要突破这层茧，真性情流露一下，也往往被视为败笔，需要出动危机公关进行掩盖。
　　不真实的，就永远难有真魅力。
　　没有发自内心的喜爱，演艺生涯就只是一个不断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职业。
　　我不是个爱怀旧的人，我不怀念过去的所有，我只怀念过去那些有情有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