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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讨论] 有一种老人,叫城市空巢“存钱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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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30 15:46: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魏早年丧妻,留下他和三个儿子。
1982年,老魏的大儿子魏广廉被清华大学录取;90年,二儿子魏广生武汉大学毕业,获得攻读纽约大学硕士学位的资格;96年,小儿子魏广平去了剑桥大学,开始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
2001年,60岁的老魏光荣退休了。也是在这一年,大儿子在北京的公司准备上市;二儿子拿到了美国绿卡,在硅谷做软件工程师;小儿子收到了国立新加坡大学的邀请,前往新加坡任教。
一门三杰,老魏家成了远近闻名的“状元府”。
众人羡慕之余,也曾有老友和他开玩笑,“老魏啊,了不起,三个儿子个个是人杰,不过你要小心啊,都离得那么远,小心老了都赶不及给你送终啊。”
“离得远没关系,现在交通发达了,我又有退休金,想谁了就去看谁嘛!”老魏不以为然。
退休后的日子并不无聊,老魏参加了老年书法协会、老年乐器协会、老年健康协会,甚至参加了社区老年义务治安巡逻队。
每天与各种协会的会员们掺和在一起,老魏精力充沛,不孤单,只是看到老友们带着孙子孙女们玩耍,会有那么一点失落。但随即他又会想,“他们的儿子在身边,是没出息。”
老魏的三个儿子对父亲都很慷慨。
从2005年开始,三兄弟每人每月都给他打5000块钱的生活费,加上老魏自己每个月有近6000块的退休工资,他俨然成了老年人中的 “土豪”。外人羡慕他,他也常打趣:“你看,现在我也是年薪二十万的高收入群体了呢。”
转眼到了2011年,“土豪”老魏迎来了两件喜事和一件愁事。
喜事是他的银行存款首次突破了100万元的大关,同时,他迎来了自己70岁大寿;愁事是,他记性变差了,去武汉中南医院做了检查才知道,自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2
我与老魏相识在一个雪夜。
2012年正月初三的凌晨,我被值班室的一阵电话铃声惊醒,辖区内水电厂保卫科报警称,“一个老人倒在我们厂门口的雪地里,不知死活。”
我急忙喊上同事出警,心想,“寒冬腊月的,八成又是老天爷要收流浪汉了。”警车在雪夜里疾驰,空调坏了,冷得要命,我搓着手对同事说:“这年还没过完,流浪汉怎么就出来上班了?”同事说,不一定是流浪汉,八成又是“土豪”老魏。
“怎么可能,虽然我没跟他打过交道,但这儿谁不知道老魏有三个老牛X的儿子。”
“你刚来不知道情况,去年下半年,所里接到过十几起类似的警情,事主都是老魏。”
当我们赶到现场,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趴在雪地里,两名保卫科工作人员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见我们到了,他们赶紧迎上来打招呼。
我们走上前,同事一眼就认出了那件棕黄色的毛呢大衣,他说:“没错,就是老魏,这件衣服是他儿子上次回国带给他的,阿玛尼,限量版,九万七,上次老魏还因为这件衣服和踩麻木(一种人力三轮出租车)的老赵打了一架,当时是我出的警。”
我很吃惊,也很疑惑,“这老先生半夜不在家睡觉,跑到水电厂来干啥?”一会儿,120也到了,我们几个人就一起把他抬上了救护车。
医生让通知家属,同事说:“你们先救人吧,他家属都在外地,我们会通知他的单位派人去医院的。”
救护车呼啸而去,我在风中呆立着,同事拍拍我的肩,“走啦,回头你多关注一下老魏,他家就在你刚接手的河西社区。”他顿了顿,“老人家其实蛮可怜,养了仨儿子,可现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尽量协调居委会和油田离退休管理站那边,看有什么办法没,不然就这样荡下去,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
因为发现得及时,再加上医院一夜的抢救,老魏除了受凉感冒之外,倒无大碍,算是在雪地里捡回了一条命。
我刚来,对“一门三杰”的传说很感兴趣,老魏出院那天正值周末,我就去医院帮他办出院手续。
到了医院,我发现老魏孤零零地待在病房,简单进行了自我介绍,他向我表示感谢。我明知情况,还是忍不住问他:“老爷子,没看到你的亲属呢。”
他似乎是没听到,也没有理我,医生把我拉到一边说:“有个北京的儿子过来陪了,后来有事走了,你别提这事儿,老头正生气呢。”
我看看老魏,叹了口气,开始帮他收拾东西。送老魏回家的路上,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我不说话,他也一言不发。
3
老魏的家离医院很近,儿子们觉得父亲年纪大了,离医院近方便,于是就给他买了一套新房——三室一厅,楼层适中,精装修,各种家电齐全,布置得很有格调。
我和老魏简单聊了几句,看他没有想继续下去的意思,便告辞准备离开。这时,老魏的言语突然有些含混,“李警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可以,有啥事儿您说,能帮的我一定帮您办。”
结果老魏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啥,我以为他是记性不好给忘了,便打哈哈,“老爷子,您刚出院先休息一下,等想起来了再给我打电话。”说着,我递给他一张社区民警的名片。
老魏慢慢地接过名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李警官,我想麻烦你给我儿子打个电话,行不行?”
我有些诧异,“电话我可以打,不过您需要我跟他们说什么?”
“就说公安局的让他们回来陪我,不然就把他们都抓起来。”老魏突然加大了嗓门,眼里含着泪。
第二天,我按老魏的要求,依次跟他儿子们通了电话,描述了老魏的现状,建议他们回来陪陪老人。三兄弟一再致谢,都表示“我一定抽时间回家看看的。”当然,老魏要求我说的那句“不回来就把你们抓起来”,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可最终,老魏还是失望了。他们兄弟三个都食言了。
老大魏广廉说他在日本,正和资方谈公司收购走不开;老二说他现在是美国籍,回国签证一时半会儿办不下来;小儿子说他正主持着一个十几亿美元的科研项目,不能走。作为补偿,兄弟三人商量好了,把老魏每月的“养老钱”再往上抬——每人每月给8000块。另外,他们在武汉最好的家政中心给老魏雇了一位专业的住家保姆,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在旁人看来,老魏的儿子们真是太孝顺了,可老魏闻讯却气得直打哆嗦。他为人好面子,不愿在人前抱怨。
那段时间,老魏一见到我就不停地追问:“你打电话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跟他们说那句话?”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4
自从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老魏的记忆力就一点点地被蚕食。有时候保姆不在,他会一天吃十几顿饭,最后饮食过量,入院就医。
除了记忆力,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他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发怒,打坏家里的物品,把保姆骂走,而过了一会儿,他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请保姆回来给他做饭。
老魏忘了很多事,但有关三个儿子的往事,他却记忆犹新。
他最喜欢坐在沙发上翻影集,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给保姆讲儿子们过去的故事。积年累月下来,保姆也不想听,有时候没有主动接话,老魏会生气。
2012年5月,我感觉老魏的老年痴呆症可能加重了。因为那段时间,所里的“求助”类警情数量在不断攀升。
有时是某单位报警,称一个老流浪汉赖在他们的传达室不走;有时是居民报警,说一个不认识的老头赖在他家里,又吃又喝;还有某学校保安报警,说一个老头天天站在学校门口,见了小孩就往上凑,他们怀疑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可我们出警后却发现,制造这些警情的人,基本都是老魏。以至于在当年的社区治安联席会议上,我们不得不把“老魏问题”作为一个单独议题,专门进行讨论。
在一次联席会议上,组织上决定成立党员干部留守老人帮扶小组。但没人愿意把老魏归到自己的组里,因为他太“惹祸”了。
我的家离工作单位有一千多公里,有时候看到老魏,就会想起自己的父母。那天我一咬牙,“这样吧,我是他的社区民警,把他归到我的组里来吧。”
就这样,老魏成了我的帮扶对象,我们的交流也慢慢多了起来。
7月的一天,我到老魏家里家访,谈话间聊起了广廉三兄弟,没想到打开了老魏的话匣子,我们从日头高照一直聊到了凌晨。
老魏含混地讲他和三个儿子的故事,其间,我问他:“大年初三那天,你为什么半夜跑到水电厂门口去?”
老魏说,84年的大年初三,他在厂里值班,怕孩子们在家想妈,他就把兄弟三人都带到了厂里。“那天夜里也下雪,我带着他们在厂门口看雪……”
2012年大年初三的那场雪,让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的老魏想起了28年前,父子四人相依的那个雪夜。于是他孤身一人前往故地,结果不知怎么就晕倒在了雪地里。
我听了心里发酸,“把三个儿子都送那么远,你有没有后悔过?”
老魏长叹一声,“以前总想着孩子走远一点,多点出息,自己吃点苦没什么,也算给他们死去的娘一个交代。现在我确实有些后悔了,他们都一个个出人头地了,我对他们的娘是有交代了,可现在,他们也快把我给交代了……”
我安慰老魏,“广廉他们蛮孝敬的,给您买了大房子,雇了好保姆,每个月还给那么多零花钱。您看您那些老兄弟,子女没啥本事的,不但没钱孝敬,每月还得靠他们的退休金来补贴家用。”
老魏打断我:“我宁愿他们回来多陪陪我,我不要他们一分钱、不要大房子,还可以把我的退休金都给他们!”
我笑了,老魏可能觉得我不信,又接着说:“小李啊,有句话我憋了很久了,一直不好直接说到他们仨人脸上。你也不是外人,我今天就说给你听,你有机会……带给他们。”
我点点头,老魏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说好听点,我这三个儿子是不懂我的心,不知道我现在是缺人不缺钱;说不好听的,他们是把我当存钱罐了啊,知道我老了花不了什么钱,他们一个劲儿地给我汇,我都帮他们存着。等我死了,这些钱啊,房子啊,还是他们的,当初怎么给我的,又怎么收回去,最后还能博一个孝顺的名声。可气啊!”
我急忙劝他别这样想,他却更气了,“我不这样想,可是他们已经这样做了!你说,我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搁谁家的子女有他们这样做的?到现在都不回来看看,尤其是魏广廉,兄弟三个就他在国内,还是大哥,就腾不出时间回家一趟。”
我急忙圆场:“前段时间您住院,广廉不是回来了嘛。”
“是啊,是回来了,第二天就走了,他爹的命也就值得他回来待一天。”
5
无论是社区居委会、企业离退休管理站还是派出所,都不可能取代老魏的亲生儿子们。我想了又想,请示了领导,最后拨通了魏家老大,魏广廉的电话。
魏广廉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管理层,电话里他没有丝毫架子,语气平顺、有理有据有节地向我阐述了他无法回来常伴父亲的原因。
我建议他:“你可以把父亲接到北京去照顾啊,那边的医疗条件还好一些。”
“警官啊,我不是没想过,但是现在确实不太方便。我儿子明年高考,老爷子现在有病,接过来我也只能把他安置在其他房子里,再给他雇个保姆,那样他还是不能和我们同住,这跟住在油田又有啥区别呢?”接着,他承诺道:“明年,明年儿子高考完了,只要老爷子一句话,我马上开车回去接人!”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你家老爷子今年身边已经不能离人了,现在基本就靠居委会、离退休管理站和派出所照应着。我们平时工作也很忙,不可能围着老魏一个人转,万一照顾不周出点事情,你说咋办?”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要不这样,警官,你辛苦一下,平时帮我多照顾一下老爷子,我每月付你劳务费,要多少你说。我现在确实是没办法回去陪他,也不可能把他接过来住。”
我震惊了。
我还从没遇见过雇警察养爹的人,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警察不是你家的家奴,养爹这事儿你最好还是自己做。老魏我们会尽力照顾,但希望你站在为人父、为人子的位置上想想,别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
居委会干事也联系了魏广生和魏广平二人,他们的答复如出一辙,纷纷表示“确实回不了家,只要爸开口,无论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老二魏广生甚至说:“如果爸愿意来美国生活,我可以给他买一栋别墅。”
我问老魏愿不愿意去美国,老魏摇摇头,“我年纪大了,在这里还有个聊天的,到了美国,街上都是说鸟语的,还不把我给憋死。我哪儿也不去了,就死在油田吧。”
这一次沟通后,儿子们给老魏的零花钱涨到了每人每月1万块。除了请最好的保姆,老魏又收到了老大托人送来的一条宠物狗。老魏给狗起名叫“骄傲”。
老魏每天牵着骄傲出门遛弯,常会忘了家在哪儿,最后还是骄傲牵着他回家。他对我说:“狗比人强,狗知道晚上回家,人却不一定知道。”
此后的一年间,我应老魏的请求,下班后隔三差五就去他家中说话。每次见面,老魏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他拿出家里的水果、点心、香烟不住地往我手里塞。一天,老魏突然让我帮忙查一下,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能活多久。
我赶紧安慰他,“老爷子您别担心,这病好好养着、锻炼着,至少20年没问题!”
老魏听了很高兴,“太好了,用不了几年广廉也要退休了,过后就是广生,再就是广平,等他们都退休了,就能回来陪我了。”
“那您可得保重好身体啊,好日子在后头呢。” 我说。
6
2013年底,我接到上级命令调往市局刑侦支队,不再管理社区了。临走前,我和继任的社区民警交接了工作,把老魏托付给他,并再次与老魏的三个儿子通了电话,他们一再表示感激,但还是不能回家。
工作地点发生变动,使我无法再经常去看望老魏了。2014年6月的一天,呆呆傻傻的老魏突然到公安局来找我,还带了满满一塑料袋现金,“这是送给你的,你要常来我家做客啊。”
我大惊失色,这件事甚至还惊动了纪委。同事跟我开玩笑, “小李啊,再这样下去,老魏的儿子们都快要怀疑你是觊觎他家老头子的遗产了。”
我哭笑不得。
不久以后,原派出所的同事告诉我,老魏的病情更严重了。他突然失踪,在汉口火车站被铁路民警发现,是离退休管理站和派出所派车把他接回来的。
铁路民警说,老魏从油田走到火车站,可能是想坐车去北京。“还好他身份证带在了身上,否则就只能把他送进收容站了。”
“老魏还是想他的儿子啊,”我感慨道,“老大魏广廉在北京。”
我又问同事,“老魏的儿子近期回来过吗?”
同事说好像回来过,但时间不长又都走了,走之前给老魏换了一个更贵的住家保姆,不过老魏一失踪,保姆立刻又换了。“现在老魏家平均一个月就要换一次保姆,一次比一次贵,可见老魏儿子的财力了。”
“魏广廉当年跟我承诺,说他儿子高考完了就把老魏接到北京去,今年他儿子都该上大二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同事说压根就不是他儿子高考的事儿,魏广廉前年和原配离了婚,找了个年轻的,嫌弃老头,死活不让老魏去北京。
“上次魏广廉回来接人,大半夜的被小媳妇一顿臭骂,邻居都报了警。我们出警只能劝,人家不听也没办法,后来居委会出面,硬是把魏广廉留在油田陪了老魏半个月,他那小媳妇一个人回了北京,半个月之后,魏广廉还是走了。老魏去北京养老这事儿,这就这么黄了。”
“现在老魏家有两个保姆,一个管白天,一个管晚上,把他‘重点保护’起来了。” 同事说。
“什么东西!”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 对,不是东西!”同事也骂。
7
三个儿子汇来的现金、重金雇请的保姆、社区工作人员和派出所民警的照顾都没能阻止事态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2015年春天,老魏的病情急剧恶化,行为愈发古怪,他总在深夜趁保姆不注意偷偷跑出家门,然后第二天被人发现卧倒在路边。
我得知这个情况后,与魏广廉通了一次电话,声色俱厉。这一次,魏广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答应三天内收拾行装回去与老魏常住,同时还联系了二弟和三弟,一同回家。
然而,老魏没有给“魏氏三杰”最后尽孝的机会。
2015年3月21日深夜,老魏再次趁保姆不注意跑出了家门,不知去向。
这次不再幸运,当被人发现时,老魏已经在广白渠内静静地躺了6个小时。当我赶到现场,法医老马已经完成了初检,老魏的死因是“溺水身亡”。殁年74岁。
按照法医的计算,老魏走时,距魏广廉回家还有9小时,距魏广生回家还有15小时,距魏广平回家还有24小时。他的那位老兄弟当年一语成谶,“养了三个儿子,却没有人送终。”
临终之前陪伴老魏的,只有广白渠那一渠清水和半壁蒿草,还有他一直宝贝的那件棕黄色,限量版的,价值九万七的阿玛尼。
我参加了老魏的遗体告别仪式,但拒绝与魏氏三兄弟打交道,“了解情况自己去问法医和保姆,表示感谢不用了,我消受不起!”我对魏广廉说着话,心里充满了厌恶。
三兄弟包下了市殡仪馆里最豪华的告别大厅,雇请了最专业的送葬团队,还为老魏购买了价位最高的墓地。并指明,“不论多贵,都要让我爸‘烧第一炉’。”
老魏的遗体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身旁花团锦簇。出殡那天,长子魏广廉手捧遗像,哭得声嘶力竭,告别大厅里的孝子贤孙,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他们围着老魏的遗体,痛不欲生。
我默默地站在远处,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悲。这次,老魏一生的骄傲们,终于都回到了他的身边了,只不过他们的到来,老魏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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